《幸福如歌》

【一些两人写在纸上的悄悄话。

一人写，另一人回信，但规定二人不可口头交流信里的内容——无论对方写了什么。】

……我无数次地想过，总会有一日——我是要与你告别的。无论我如何祈祷那日迟些到来，我都和你一样清晰地知道，它总归是要降临的。不一定是死亡，可能只是一次道别，就像那年我在码头送走你时一样，只是一句再简短不过的 ‘一路平安’ 。不，谁说我不可能比你更早离开呢？生活总是充满了各样的惊吓，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惊喜。

你早日抛下这令我都觉得难以忍受的人生，脱离艰难，在我看来是值得欣慰的——那时，就允我陪你到最后罢；比你早离开颠沛流离，于我亦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我会担心你，会不肯闭上眼睛，会在未来的日子频频入你梦里 （可别被我吓到！）；这两样告别，在我听起来都颇为不赖。

然而我深深思虑，怎也忽略不了第三种可能：你走，我没能来得及送你，没来得及与你告别；或者，我走，不知自己不归，就没有告诉你我再不会回来。后者的话，还稍微好一些，你只是失去了一个朋友，你还会遇到比我更有能力的人，能真正帮到你的人——这一辈子，我只会提着笔杆子写一些无法减轻你痛苦的东西。我不归，无关紧要，你这样记住便好。

可如果是前者呢？如果是前者，我又该怎样不任由愧憾生根我的心脏？……许多深夜我从梦中惊醒，注视过你。你不知道，因都是在你难得睡得沉的夜里。我反复试探你的呼吸，确认你还活着的信息，确认我尚没有错过告别的时机，仿佛一个囚犯在等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囚车，听到鸣笛就紧张地站起身来。”

你时常和我说，世事难料。确实，世间充满惊吓，我们的生活因此曾多彩，也因此落入深渊，这也算是一种不可打破的公平。既然如此，不如做一些我们能做到的事，让那一日到来之时，能少一些遗憾，少一些未能说出口的话语……

关键字：“来不及告别”

回信：

……您在劝慰我些什么呢？您明明知道，我比您更看惯了生死，更多地经历过离别。您却在安慰着我，让我不要为一些不可避免的结局为难。就算是我也早已看明您的心思。我知道，对于您们这些热爱文字的人来说，死亡和离别总带着深切的神秘，是不好提及的事。可对我来说，死和生有何差别，倒尚不明了。

您的信令我讶异……我万不知道您对我们的生活已是如此疲倦。非常抱歉，我一直不知道，因我看到的您，总是笑盈盈地与我说：会有办法的，要一起加油啊 （这一点，您和那个孩子实在像极了，我看到您，就会念起他……）。想一想，确实，在牢里的时候，我的待遇较您的要好；如今回到这里，也尽是您在外奔波，我却……如此，我着实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说自己的生活 ‘艰难到难以忍受’ 。但您写到了，我便想，这是不是您的心声？

先回答您罢。我是不信您会比我更早离开的。但如果这事真的发生，还请您务必要每夜地寻来我梦中，为了与您相遇，我也会努力地入睡。

但我不能答应您——我拒绝记住您要我记住的那句话。除非您答应我：若我离去，您也能无所心念，感到无关紧要。您拒绝做到的话，那我的回答亦是如您一样。您说您一辈子只会提着笔杆子写一些无法减轻我痛苦的东西。可您怎就认定我是痛苦的？……幸福的权利，人人皆有。您连同您的文字，都是我仅存却丰裕的慰藉。

……从小我认识的您，都是十分自信的。童年时，您提了什么计划，有了什么主意，都会沾沾自喜地与我讲，有着十足的把握似地去行。您总觉得自己是聪明而了不起的人——我也一直是如此看您的。是什么改变了您呢？为何如今的您会为猜测我的感受而踌躇……

请自信一些，国永殿。请相信自己。您现在为我带来的生活与安稳，是任何其他人都无法给我的……说实话，我对您所做到的一切都感到钦佩。换作我是您，不见得能做得更出色。……毕竟，他们，我连一个都未能保护到。

我信任着您。我信任您予我的许诺——一日总会比一日更好。我信任您不会不辞而别。我信任您，就像我信任着我自己：我不会再任命运妄为，至少，不会被眼前的生活压倒……

这样通过纸笔与您交流实在是新奇的体验，好似回到了大学时。国永殿——如果我真的在现实如此出声唤您，您会是什么表情呢？……

关键字：“绝对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