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如歌》

【请先阅读以下介绍】
主鹤一期(CB)粟田口长篇同人连载
【亲友向·清水系·特殊设定】
人物关系私设出没。什么都有,请冷静。
有虚有实,有生有死;
有糖有刀,有笑有泪。
与任何真实国家、团体、事件、人物无关。
不纯属虚构。
文中医学方面皆度娘加胡扯,非专业。
一言辟之,天雷我流,还请自行避雷。
手癌出没对不起。不定时更新。
根据剧情决定是否打tag。
不定时删除tag。
愿意读下去的话,非常感谢。

【鹤一期】幸福如歌(七)

第一章

上一章

这章里提到的数十年后的小乱唱的歌,原型是《明月千里寄相思》,在1989年央视春晚由徐小凤女士演唱。这里私心分享的版本为蔡琴女士所唱。请务必听呀~




和谐温情的场景没能坚持过十分钟,便结束在了我们此起彼伏的争论里。显然我们三人背了三套不同的化妆顺序,谁都执意着自己的那套才是对的,结果几只手拿着不同的化妆品往同一张脸上画的成果着实惨不忍睹得滑稽。一期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相信着腮红就要像那些海报上的女性们化到的效果,把乱的脸颊刷得像两枚苹果瓣儿。我第一次在真人脸上画眼影,手颤得厉害,画出的阴影歪歪斜斜。乱显然也还没把握好力道,口红在嘴上抹得厚厚一层,自己都难受得皱起眉头。他看起来像副好笑的脸谱,我和一期面面相觑,眼看着这孩子都要蔫了,起居室的门被吱呀推开。藤原端着热好的牛奶走进来,见到这场面,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这……您们是在?”

“……乱说想试试化妆。” 我简略地回答。她睁大眼睛瞅着乱的脸,似乎不太相信这是那些化妆品能化出的效果。

“哎呀,腮红太过了啊。还有,眼影不该涂那么宽的。” 藤原把牛奶壶放到矮柜上,凑过到乱面前,“黛粉画眉毛是要在眼影画完之后,不然会让眼影发黑……”

一期放下手中的刷子。“藤原,你会化妆?” 他问。

“也,也不算会……我之前在大小姐家打扫的时候,看过几次。然后我和姐姐们出嫁的时候也……” 她摆摆手,“但是真正我自己化只有刚嫁到别人家的那几天。”

她看起来太过年少了,以至于我们总是忘记她已是有夫之妇;她看起来总生活在泥泞里,以至于我们总忘记她也是女性,也会有过镜前梳妆的岁月。我想了想,把擦脸毛巾和雪花膏都交到她手上。

“真是令我惊喜啊,藤原。要不,你来帮他化一化?”

“诶?”

“啊,确实呢。” 一期也微笑着点头,“藤原以前化过,总归是比我们要有经验。藤原,请来教一下罢?”

“这,不,我真的,只会一点点……” 她推辞着,手却没有松开雪花膏。直到乱也开了口,她才低下脸去:“我化得不好,乱少爷可莫生气啊。”

“嗯!不生气。” 乱指着自己那张戏剧面具样的脸说,“你看,他们把我化成这样,我也没生气嘛。”

一期和我的表情简直像考了不及格一样。

卸妆,重新上雪花膏……与我和一期的手忙脚乱不同,藤原的动作轻柔而谨慎,分外有条理。她用食指与中指将雪花膏均匀地平铺到乱的每一寸脸颊。我回想自己刚才糊墙一样的动作,怪不得乱全程都不安分地在哀嚎。她似乎没见过粉扑,拿起粉饼盒时几分犹豫,但还是试着沾了些粉,在乱脸上擦开。

“这个粉,是要擦多少?”

一期终于认可了她的技术比我们高了不止一筹,而出声相问。

“一点点就行,沾三下咯?” 藤原抿起嘴,“乱少爷的皮肤很好,所以不需要上太厚。胭脂也是,上一两下就好了……”

刷子在她手下轻轻拂过乱的脸颊,化出一片桃花样的粉嫩。连字都不识太多的藤原在这方面却是比我们厉害许多的行家。她刷过的黛粉化为柳叶样的眉形,我和一期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拿过口红的时候,藤原望了那小管子许久。她用得不熟练。

“哎,当时我出嫁的时候,是用花汁染了唇,因为口红很贵啊。那样的染唇液很苦,但三天都不会掉色的。不过我那时候根本没想着口红的事儿,我只是在惋惜没有香粉,姐姐们出嫁的时候把家里唯一一盒香粉用完了,我只拿艾叶和香草熏了衣服。……好啦,乱少爷,抿一下嘴唇吧。”

她怀念地回忆着,一边给乱上了口红。乱抿匀唇色,伸手摸了摸藤原的脸。

“改天也要给藤原打扮一下。” 乱眯起眼,“藤原是女孩子,该好好装扮自己才是。”

“哎?” 藤原愣了,“我吗?”

喊比自己大几岁的藤原“女孩子”,乱觉得没什么错。

“对,是你。女孩子的话,不该每天都打扮得漂亮吗?我可以借你化妆品的。”

“不,我……” 

藤原面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竟埋下头去。

“乱少爷,我是佣人,佣人不是拿来打扮漂亮的。”

她勉强组织起语言,与这个孩子讲述我们不曾说过的道理。乱蹙起化了黛粉的眉毛,狠狠摇了摇头。

“才没有啊!在是佣人之前,藤原更是个女孩子,” 他嚷嚷,“是女孩子……是人就有资格打扮得漂亮才对!”

“这话倒是不错。” 我小声和一期说。

做了一辈子佣人的藤原显然是第一次被人讲这样的话,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样地微张着嘴。良久,才轻轻把雪花膏放回到茶几上。

“我……不喜欢化妆的。不过,给乱少爷化,还是很开心呀。乱少爷如果还喜欢这个妆的话,我下次再为你化。”

她站起身,拍平罩裙,逃跑一样地离开了起居室。乱失望地看着门关上,转过头来。

“为什么会有女孩子不喜欢化妆啊?” 他问,“为什么会有女孩子,不是拿来打扮得漂亮的?”

在这个家里待了两年,乱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应,倒是极快地接受了自己衣食无忧的新生活。适应舒适总是比适应贫苦要容易得多的。见他似是要忘记自己以前度过的饥苦童年,我们也很高兴。不过,思甜忆苦,总不能分家的。

“不是不喜欢,是买不起。” 我说,“她没有那么多钱。”

乱转转眼睛,“鹤丸大哥不能送她吗?像送我一样?”

“你还真是惊人的好心啊,不过我是不会像送你礼物一样地送她的,” 我回答,“因为藤原不是我们家人。”

“呐呐,为什么啊,” 孩子眨着眼睛——藤原上的妆很适合他,那双大眼睛在白中透粉的脸蛋上显得十分水灵,令我几乎要扼腕他不是个女孩,“我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房子吗?为什么不算是家人啊?”

这解释起来实在是惊人的麻烦了,我瞟向一期,却发现他托着下巴,歪着头津津有味等我回答。我无情地把这任务甩给了他:“去问你的一期哥,规矩是他定的。”

“一期哥?” 乱窝到一期身边,拉住他的胳臂,“呐,为什么呢?一期哥,是什么让我们成为了家人啊?不是这个房子吗?”

一期低头看着他,翕动着嘴唇,良久,才柔声说:“不完全是。小乱,房子只是让我们住在一起,如果要称为家人的话,光有一个房子是不够的。”

“那是要什么?”

“……是……”

他已经做出了那个口型,却半天没有说出那个简单的词,好像这个词对于他的脑子而言太过文艺无法发音。我只好帮他补充:“爱。”

“爱?”

“是的,小乱。” 不用独自说出这个词,一期舒了口气,“家人之间是需要有爱才可以的。”

“哎?” 乱歪了歪头,“鹤丸大哥和一期哥不喜欢藤原吗?”

“不是不喜欢,” 一期说,“我们是喜欢藤原的,小乱,但那和爱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爱是需要责任的。” 我笑道,“比 ‘喜欢’ 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与保护。我们对你们的责任,比对藤原的要多得多。”

“责任?”

“打个比方,如果小乱,或你的兄弟们遇到危险了,我和鹤丸殿一定会不计方法地去救你。哪怕意味着我们会死,我们也会不假思索地去救你,这就是让我们成为家人的爱与责任感。”

“你怎么一举例子就搞这么极端的。”

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对鹤丸大哥还有一期哥也有责任,对吗?”

“啊?”

我和一期对视了一眼:二十多年来,我们从未被问过这样的问题。

“小乱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也爱你们呀,” 这个孩子一点不犹豫地回答,“然后,呐,爱意味着责任,对吧?”

对年少的他而言,这个等式纯粹简单得无需思考。我们却忍不住被逗笑了。

“是吗,” 我们半开玩笑地问他,“那你要履行什么责任呢,小乱?”

“诶,好难啊——我也不知道呀。” 他托着下巴想了想,“是,要做让鹤丸大哥和一期哥开心的事吗?”

“这么理解没有问题,” 我说,“但是,责任也是关乎到你将来要做的事……小乱,将来你想要做什么呢?”

“呀!是说,那个什么词……对!梦想吗?”

“对,” 一期问,“小乱已经有自己的梦想了吗?”

“那当然!” 乱伸腿跳下沙发,站到我们面前,一头长发披下来,辫子上的缎带和珠宝闪闪发亮,犹如他的眼睛,“我呀,要去更大的舞台,唱幸福的歌给更多的人听!不过在那之前,在那之后,我都要在你们身边……这就是我要履行的责任。呐,怎么样?够好吗?想要你们的表扬呀!”

他确实履行了。……在很多年后,虽然在外人看来有点太迟,我们却并不觉得。责任这个词,对于太多人来说都只是一个敷衍而无需实践的承诺,可是小乱是个认真的孩子……他活泼,但一点也不马虎,只是有时候爱仗着自己机灵抄近道,倒也很成功。

你大约是知道他的另一个名字的。不叫粟田口乱藤四郎……叫细川乱。


我眯起眼睛。细川乱,这个名字的确耳熟,我绝对在很多地方都听过。老先生见我苦思,便给了我一个提示:“两年前的中央新年晚会,你有看吗?唱《明月千里》的那个。”

“……啊!是那位细川乱先生!”

怎么要想这么久?那是我母亲那个年代最有名的演歌歌手之一。母亲和她的朋友们,谁不会唱细川先生的一首歌,谁不在年少时收集过他的画片与贴纸?《明月千里》,是我从小听到大的歌。

“哈哈,是的,就是他。怎么样?被吓到了吗?他以前写的作文我还留着呢。”

“我的妈妈是他的粉丝呀!” 细川先生的声音以中性著称,我的母亲恰好能唱上那音域,所以在家时常唱他的歌。老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那下次他来,我让他给你签几个名,给你妈妈一个惊喜吧。” 他说,“那孩子,可喜欢签名了,小时候他别的字都写得一般,唯独签自己的名字,一直好看。”


不知是什么规律,但当人一忙起来、之前清闲的生活被打乱一次,各样的事便都会接踵而来,一件接一件,根本不予人反应的时间。手上的胭脂味还未散去,翌日早晨去到杂志社,连门还没踏进去,印刷部的川岛就迎着我冲上来。一楼的大堂里,早到的同事们都在交头接耳,声音压得低,时不时有人抬高声感叹了一嗓子,就立刻被其他人给提醒而压下来。

“哦哦,这是怎么了?有大惊吓要发生了吗?”

川岛摇摇头,指向大会议室那边。

“大清早的,社长就带着上头的人去开会了,已经开了一个小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上头的人?” 我蹙起眉头:政府的人,找来我们,这还是很罕见的,一般只要老实点,别刊登过于激进或愚蠢的社评文章,上头的人根本懒得耗费人力来管我们。细细回想自己审过的文章,好像没有哪篇背德到需要上头来兴师问罪。

正当我愈发困惑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来,趴在门外偷听的两个倒霉蛋被撞了鼻子,一声不吭地躲到门后去,社长和穿着制服的“上头的人”谈笑风生地走出,见外面大家都一脸错愕地不在工作,向来严厉的社长竟没有发脾气,反而喜笑颜开,招呼我们道:“哎,大家都在这里啊,来来来,帮忙把横幅挂起来。我们杂志社现在正式被纳为国企啦!现在我们不是普通的杂志社,我们和苍石地方书局合并了。这位是横田先生,国宣部的,大家热烈鼓掌!”

我们不明所以地开始鼓掌,对自己一下子变成国企工作人员还没有什么概念。我看到了横田——我这辈子,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坐直起身来。横田,这个姓氏有点耳熟。

“是五人会里的……那个横田?”

老先生扬起眉头,望向炉火。

“是五人会里的那个横田。”

伴随他的声音,一块木炭被烧得迸裂开来,发出哔啵声,像遥远而单调的掌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杂志社要纳为国企,虽说国企都是铁饭碗,但眼看着即将要政府换届,却来将杂志社合并成国家书局,一旦换届时复杂了什么,我们这边也将多些混乱。最重要的是,作为国企,我们的审稿将会受到更严格一点的限制。念起前两天被刷下的一摞摞稿件,合并成政府书局后会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太愿意去想。

社长不知我这些自私的心思,他瞅见我,连忙摆手示意我过来。

“哎,横田先生,这就是我们总编辑部的副部长五条君,是八目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您别看他年纪轻,做事是又稳重又好的。”

我欠身,尽最大的礼貌地与他握手。但我并不太认可他眉眼间看我的神情。你将来一定也会见到那样的脸:他并非在生气,或欲要表现凶恶,可他每一丝坚硬的皱纹都临摹出了他内心的谋策与野心。

“五条君真可谓年轻有为啊,” 他慢缓缓地嚼着每一个音,“若以这份才华为国家效力,想必能更有所成就的。这之后的工作,还都要麻烦你们了。”

“啊啊,就放心地交给我们吧。” 我客套着,浑身别扭:他末尾那似笑非笑的语调着实猥怪。幸好社长又开口巴结了,我才得以脱身,道别后匆匆赶到办公室。

我没料到,那日午后,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总编辑部每个人的桌子上,都多了一页调职通知:我们全部被转到校正部门了,我是说,全部,总编辑部的五个人,全部,从刚被升到这里没两个月的小姑娘星野到资质最老的部长福井,都拿到了点名道姓的调职通知。今天下午要把所有东西搬到校正部的办公室,明天开始新的工作。

“这是什么东西?”

我们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形。那页纸捻在手上,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一般。福井瞪了我一眼:“鹤丸国永,这不是你干的恶作剧吧?”

“谁干恶作剧会把自己的份儿也算上啊?” 我毫不留情地反驳,“我也拿到了啊,你看看这章子,我哪有时间去社长办公室偷印章。”

星野没有反应过来这种调职意味着什么,倒颇开心:“鹤丸前辈,你看,调到校正部门,工资变多了!”

我定睛一看,确实如此,工资径涨了不少。我和福井狐疑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不太寻常。校正部门向来工资比较少,怎么会超过总编辑部?

“真是让人头大。” 我摇摇头,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好吧,好吧,就当它是个惊喜了。不过真是吓到我了,校正部什么时候那么缺人了?”

“我也不知道。” 福井皱着眉头,“先过去看看再说。”

校正部的办公室在二楼走廊尽头,部长古备前莺丸在门口端着茶撑门,见我们搬着一大堆东西来了,朝我们微微颔首示意。

“你们来了。” 他说,“空桌子都在里面,你们自己分配就好。”

校正室和编辑室的布局不一样。三张大木桌子,上面一摞一摞摆好了文件和笔墨,桌子周围围着木椅子。我挑了靠窗的座位坐下,不知道该把公文包放哪里:平日我都有自己的办公桌。我只好把它挂在椅背上,与关上门向我们走来的莺丸对上目光:我和他平日在开会时都平起平坐,结果他一个午饭的功夫就成了我的上司,我对这身份转变觉得颇为新奇。他好像也看出我对没有专座不太习惯,淡漠地移开目光。

“我也是中午才接到通知。” 他说,“嘛,不要在意细节,校正部门的工作不如编辑部那般繁琐,尽可喝些茶,稍悠闲些。也希望诸位理解:此次调职并非降职,而是由于我社与地方书局合并,现有大量书籍资料需要整合,部门需求所安排,还望大家不要在意流言蜚语,像往常一样工作便好。”

基本上我们部的人,都是从校正部门的小工一路打拼到总编辑的,莺丸和我差不多时间入社,却选择了留在校正部,成了流水般部员们的铁打部长。

而如今我们又回到了起点,一切从新开始,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再有换职的机会。面对着眼前堆得和我肩膀高的文稿,我不住恍然,只好安慰自己:无论怎样,能多拿点钱,总归是好的。

“哦,对了,关于工作量的话,” 莺丸坐会他自己的座位上,慢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每天放在桌子上的稿件都是第二天早上九点交,各位大可自由调整时间支配,只要准时交上稿件,早退晚归都无需经过我批准。”

“哈?” 连同校正部的原部员,我们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了眼那些文稿,“明天早上?九点?”

“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在五点前搞完啊?”

“可我今天下午还和三条先生约好……” 星野慌张道。

“上层并没有说是今天五点前改完,而是明天九点前。” 莺丸说。我们一下子都蔫了气:这话摆在这里,很显然是要加班了。

一整个下午,我们几乎没有和彼此说一句闲话,也没有开会,只是埋头做着那些最基本的校正:最琐碎、基础而枯燥的工作。读到后面,我的脑子径直关闭了理解能力,徒留下揪错字的意识,根本不去想这些稿子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大钟敲了五下时,整个办公室只有莺丸自顾自地将稿件揣进包,推门离去,我们其他人则像考试延时的学生一样焦头烂额。

“操!”

直到八点,打扫卫生的人来敲门说要锁门了,都没有一个人离开。大家都开了台灯赌气般地拼命改着。福井狠狠地骂了一声,站起身一巴掌拍在还剩了半摞的文件上。

“他们就是招苦工来了?这就是所谓的合并?鬼知道现在是哪些人在总编辑部。才不是缺人,他们就是要把我们赶走。”

大家都低头忙着把稿件往公文包里塞——根本塞不下去,得拿一大半在手上。他转了一圈,没见有人附和,也只好认命地搬起稿件。

人人都心知肚明,但不言不语……我们心有不甘,却在短短一下午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临走时,我抓住一个原部员,低声问:“你们以前也是这个工作量?”

“不,不是的,之前都是办公期间能弄完的……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那个部员认出我来,竟显出几分遗憾:“鹤丸前辈,他们这样真是亏待您的。”

“呃……” 被人这么同情,我反而无所适从,“不不,校正部的工作,是非常重要的……虽然繁琐,但这种基础的工作,掉以轻心也不行。”

嘴上说着这种话,我的心里却有个尖锐的声音反复告诉我:我就是被降职了——并非业绩不好,并非财务部拮据,是因为一些躲在暗处的原因,我必须要被从那个岗位上推开,被以最快的速度……调走。

是谁?为什么?当考虑这些问题,我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横田看我时那令我不悦的目光。

是他……?但一届国宣部的大人物,总不该落得与我这么个无名小卒抢一个小地方书局的职位。不然,就是……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有想要安排到我这职位上的人?亲戚朋友?……既然如此,为何要给我们加薪?

我愈发困惑,甚感毛骨悚然。自小喜欢写故事,我脑海中的阴谋论越堆越多。

“别想那么多,应该只是人手不够罢了。况且这么多稿子,不多给钱的话谁会愿意来做。” 我安慰自己道,拦下一辆人力车,回到家去。一期正靠在沙发上翻报纸,见我抱着一大摞稿子失魂落魄地撞进门来,他连忙站起身帮我拿过它们。

“你怎么了?” 估计是自大学入学考试之后就不曾见我这副模样,他惊诧道,“鹤丸殿,你还好吗?我刚还和藤原说如果你再不回来,我要去书局找你了。”

“我不好,” 我实话实说,“你一定会惊讶的。我们杂志社被纳成国企了。”

“哎呀,这岂不该是件好事,可是你看起来……”

“我知道我看起来好像公司已经爆炸或倒闭了。” 我自觉地补上他心里想的话。“然后,我被调职了,从总编辑部调到校正部。”

这次,他反应得胸有成竹:“原来如此。鹤丸殿,降薪这种事……”

“不,” 我扶住额头,觉得这件事我用什么表情来说都不太对,“说来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被加薪了。”

他一头雾水地看了我几秒,示意我坐到沙发上把事情和他说清楚。事情没有他脑子里想得那么复杂,我很快就和他解释清了情况,指了指茶几上那摞靠在公文包边的稿件。

“他们也没说原因,就把你调到了别的部门……” 一期微微蹙起眉头,“但是,鹤丸殿,你花了两年半才做到总编辑部的位置,不是吗。”

“是这样。” 我往后一靠,苦笑道,“两年半,一夜回到大学毕业了,哈哈哈,今天坐到那木桌子前,我还感觉可怀念了,惊人极了。好像自己还年轻得很呢。”

“你这话说得,” 他被逗笑了,“要被我们父辈听见了,他们可要不满了。我们的确还年轻着啊。”

“我知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啦。”

“不过,话说回来……” 他的目光落回到那摞稿件,“……以后,你要加班,是吗?”

“……应该吧,像今天一样的时间差不多。”

“不回来一起吃晚饭了?”

“啊,可能就不……”

他点点头,叹了口气。

“真的很辛苦啊。” 他说,“这个时候才回来……你还把它们带回来,是要在家改完的?”

“明天早上九点要交,” 我整个人撑到他肩膀上哀嚎,“你今晚可以一个人享用双人床了,算我给你的惊喜。”

“那还真是多谢,” 他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我的额头,“要不要我帮你做一点?”

“好意我收下了,但是我们书局现在是政府书局了,出了差错我不好交代的。” 我笑道,“所以,我还有晚饭吃吗?”

“哎,抱歉,我都忘了,你还没吃晚饭。” 他站起身,“我去让藤原把饭热了。……那以后也是晚餐给你留着?”

“嗯,像今天晚上一样就好。”

他点点头,抿了下嘴唇:“吃完饭休息之后,我们把曲子排练一下罢,不然要来不及了。”

排练的那一个小时过得极快,我许久没有这么高兴地弹过元琴:比起校正桌子上那一摞书稿,弹琴唱歌和纠正孩子们的跑调简直有趣得惊人。我不厌其烦地抠着每一个细节,搞得容易走音的几个小鬼叫苦不迭:“鹤丸大哥,你上次没有这么严的!”

“你们一期哥说了,要精益求精。” 我摊开手,搪塞过去。然而没练过几轮,一期便合上了钢琴盖子。

“好了,今晚就先到这里吧,大家都做得不错。” 他说,“鹤丸殿今天晚上还有工作要做,今天就先练这么多了。大家去房间里玩,好吗?”

在孩子们“解放了”的欢呼声中,他走到蔫耷地收拾元琴的我身边,直接往我脑门上叩了一响:“你就是不想去弄你那些书稿,对吧?”

“说得真难听啊,我只不过是照你说的那样追求完美而已。” 我不满地嘟囔。一期看着我的模样,让我想起小学时约好一起写完作业出去玩,结果每次都是我先玩了而没写作业,最后他陪着我赶作业的样子:微眯着眼,嘴角无可奈何地笑着。

“想延长排练时间来逃避工作,我可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说,“快点做完就能早点休息呀。鹤丸殿,快去吧,熬夜熬太迟了,对身体不好的。”

“你这种好学生是不会懂我的。” 我故作痛心疾首地摇头,“一期,你不知道,把工作拖到明天早上……”

“不可以。”

“但是今晚我已经好困……”

“辛苦了,但这是你自己的工作啊。”

……磨蹭了十分钟,我还是坐到了书桌前,沮丧地扒拉下最上面的一本文稿。头晕脑胀之际,一杯凉茶摆到了我手边。

“我先睡了。” 他说着,弯下身来看,“你……也早点睡?”

“借你吉言,三点前能上床我就惊喜万分了。”

他轻笑一声,示意我继续工作。

那之后,每天早上我在校正部遇到的同事们,脸色都不比我好多少。熬到早上三四点,已不是稀奇事。我们几乎对这份工作趋于麻木,连中午吃饭的时候也不再交谈——之前在总编辑部的时候,午餐时间就是我们的畅谈会呢!我去了几次总编辑部送稿子,那里坐着的,是我以前在公司里没太见过的面孔。

周五早上,莺丸接了一通电话。他在电话中只说了简短的几个词。挂断电话后,他自顾自地从办公桌下拖出一个箱子,开始清空办公桌和柜子,端着那一箱东西,走出了校正部。

下午,福井坐到了那张办公桌。古备前莺丸就这样地辞职了,像茶上飘忽的白气一样,离开得平淡而没有波澜。办公室的小姑娘们说:他早就是想辞职了,他在等一个人回来。

我疲于去思考这些变动背后的原因。枯燥、一成不变、毫无惊吓的工作,不需要过多思索的工作 ,我觉得自己的心近乎要死去。每天晚上从公司出来,已是夜色朦胧,我坐上人力车,回忆今日有何值得写进日记的事或思想,竟是想不出。只待回到家后,我才稍微有点活过来的意识;本要耗心思的排练,却成了我每日最轻松而明晰的时光。

不过幸好,曲子练得很顺利,一期告诉我他们在排练之外,也有努力地练习。周六晚上就要演出了,而在周五的晚上,当我又坐到书桌前拉开灯时,他拉过椅子坐到我身边。

“鹤丸殿,你要不辞职吧。”

我惊了一跳,钢笔漏下一滴红墨。

“哇,真是吓到我了,你说什么?”

“……抱歉,我知道这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是说,你该做更好的工作。这样的工作量,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粟田口医生要开始养生讲座了?”

他看出我没有严肃对待他劝告的意思,也没有生气,只是抓住我的手腕:“你现在觉得无所谓,是很正常的。不过,鹤丸殿,你考虑一下。”

“我不会辞职的。” 我摆摆手,“就这么一点,还不足以让我足够惊吓呢。”

……那不是他最后一次和我说这样的话。当时我脑袋晕乎,以为他是在多付忧心。……但数年后他第二次和我说这句话时,我几乎落下泪来。

那是后话了。


tbc.


看过后章段子的人可能会知道最后一段振哥第二次说这句话是什么时候www

这章开始会比较多的flag出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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